取名恐惧症 - 2021-09-06 12:15
[B1F]
小孩子是一种总是不自觉地寻找新玩具的生物。
将散乱的拼图经由自己之手拼凑成型、在架空的世界里用架空的道具和架空的伙伴与架空的敌人战斗、化身成电子信号里的角色在未知的土地上进行波澜壮阔的冒险...现在想来,这孕育于摇篮中的原始性的冲动或许正是人类尚未充分进化的证明。
抗拒本能的痛苦是直观的,对于大脑未充分发育的他们来说更是如此。因此在得不到想要的商品时就会向父母大哭大闹,用简单粗暴的方法迫使大人们同意自己的欲求。杂货店今天的营业额拜此所赐也增加了。
当然,早先的家庭环境没有允许少年任性到这种程度,因此他总是羡慕眼馋的一方。在教室的角落围观着拿着最新型游戏机的孩子,在逛书店的时候能被允许放进购物篮的只有学习教材,而在小团体们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玩耍打滚的时候,耳边也只能传进那句早已听出耳茧的话语。
(——你是比他们更优秀的孩子,对吧?)
没错。他理应成为比这些同龄人更加出色的存在。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就对不起辛辛苦苦养育我至今的大人们。尽管未经过他同意就擅自把我生下来的也是他们,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让我体验到了生命的美妙。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暖、第一次吃到美味的食物,第一次拥抱美丽的风景、第一次感受到与人竞争的愉悦...这些是没有生为而人就不可能领略的快乐。
因此,报答这份恩情显然是一种绝对的,不可违背的义务,而遵从他们制定的教育方针更是理所当然的。就这样,他回应着他们的要求和期待,不分昼夜地在阴暗的部屋一角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学习......
只有学习和睡眠成为了生活乐谱里仅有的音符,只有成绩单上的结果成为了衡量生存价值的指标。
上学、求职、升职、结婚、生子、看着孩子上学、看着孩子求职、看着孩子升职、看着孩子结婚、看着孩子生子、老死...人生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倒放。
塞进脑海里的知识很快就被更加晦涩复杂的事物所覆盖了。耳边嗡嗡飞的苍蝇令人无比厌烦,大脑愈发昏沉,在与困意对抗的过程中连身体都使不上劲。这个时候,在大脑一隅窜出来的,是在校内所见到的稀松平常的光景。
(小玲这个时候应该跟她的朋友在甜品店里一起享受了...真好啊,我也想去尝尝看...)
(算上今天的,这应该是拓君通关的第十一个游戏碟片了吧。唉,为什么我家连一个黑白游戏机都不准我买——)
(对不起,明明我也想去的,但是我家怎么都不允许。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好想跟壮君一起踢足球...)
那些选项背后所通往的可能性,是年幼的少年憧憬且渴盼的,是比宇宙真理还要重要的东西。然而,一个个渺小而美好的愿望,被深深地种植在了泥土之下,却没有任何茁壮成长的空间。
时过境迁,心灵在岁月的缝隙中不断地磨损消耗。尽管如此,在以安全和和平著称的现代社会的框架下,少年还是相安无事的长大了。
成为了初中生、成为了高中生,迟早有一天,也将会成为所谓的大人。
而在成长过程中荡漾开来的变化,一定是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法察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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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大脑未开化过的灵长类也能凭借本能或多或少地察觉到,这个女孩子是特殊的,是多少有些与众不同的。
被聚光灯所包围,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总是拥有着最高的出镜率。而那样的她天生就适合成为女主角。
这份特殊性并非出于视角狭窄的自我判定,并非有着主观喜好的加成,而是客观地在发表把所有人综合评价揉合在一起的结果。
她天生就引人注目......不,这份炫目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美被挖掘出来还没多久,所以到了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更加引人注目。
想必没人能够一口说出自己究竟喜欢上了她的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对一个人如此着迷......总之构成她的一切包括她自身看起来都在闪闪发光。
花季的十六岁,再符合主流审美不过的五官,亮泽光满一看就知道受到了良好保养的头发,得体而大方的性格,柔软而善良的内心......她的存在仿佛本身就是在向人述说,快来爱上自己一样。
作为拥簇,混杂在人堆里平平无奇的我一定不是第一个,也一定不是最后一个。她的美丽会无自觉地把周围所有地人都牵扯进来,不由分说地卷入她的叙事。这也许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正如故事的灵感源自于生活,她就算真的有非凡的超乎寻常的魔力也不奇怪。
首先必须承认我着魔了。
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都会出生的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可以心神迷乱成这样。
坦白说她确实击中了我所有的好球区。
不用对话,只是扫过一眼眼神就能立刻这是一个善良且懂事的孩子。会孝顺父母,会体贴地关切的身边的同学和儿时玩伴,在陌生人遭遇困难时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在第一次发现了她时,我就明白这孩子至今为止度过的是怎样的人生。
应该没怎么受过苦吧。
应该没怎么被男人碰过吧。
内心应该充满着很多想做的事和想去的地方,有着自己想成为的存在吧。
应该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对所有人笑脸相迎的吧。
她的内心与一眼就能收进眼里的肤质一样,是纯洁无垢的,没有被沾染过的雪白。
如果说浓妆艳抹的陪酒女身上有着怎么遮掩都抹不干净的让男人倒退三舍的痕迹,那她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在远方凝视着她的某一刻,我不由得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存在上天派来净化人间的天使。
要让自己的眼神离开那份灼炽的光芒用了相当之久的时间......不,哪怕躺在最熟悉的床上闭上眼睛也能浮现出女孩圣经的面庞,所以光芒至始至终都在灼炙着我,导致思考回路的发烫。
有那么一天,自我意识第一次对世界以及构成世界的根基产生厌倦和倦怠。
然而那样的灰暗转眼间烟消云散,如今只有无尽的亢奋和膨胀到快要溢出的妄想跃动于大脑的每个皮层。
这孩子也许能拯救我。
......不,我好想被这孩子拯救。
无论被怎么说都无妨,这是不是世间所定义的一见钟情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跟字典上面记载的定义无关,重要的只有真真切切的自我感受。即使是想象力贫瘠,对于电路板的理解只有电子元器件和电路的组合的我,也能够丰满地想象到彼此之间结合,然后迎来圆满结局的模样。
无论是踏错了哪一步,无论是搞砸了哪些重要的抉择,无论是走进了怎样的死胡同,人生似乎总有一条通往正确的道路可以走。
仔细想想的确是非常不可思议。
应该说,留存于这个躯壳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吗。
不管怎样,这大概给了我万分之一的希望。
尽管是笼统的说辞,但硬要解释的话与把翻身的机会寄托在买彩票上的人是一样的,其实只要存在就好了。无论希望是有多渺茫都可以。万分之一也好,亿分之一也好,只是数学概率的问题,对我来说只是有可能和没有可能的差别。
与其浑浑噩噩地度过不完整且残缺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只要一瞬也好,我想要拥抱完全的,不受约束的自由。
向往自由是生物的天性和本能。
难道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成为一个正常且能够被理解的人?
脑海里不禁划过这种念头。
有些荒谬,有些滑稽。
说起来的确是非常好笑。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也许是生命的长度过长了,导致长时间尽职尽责运转的思维出现了本不该有的纰漏。
为了一份仅限于可能性的,随时会胎死腹中的,应该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念想,心神慌乱成这样。
不过。
也许这样也不错。
成为一个正常的人,试着堂堂正正地喜欢上谁,试着死板地鼓起勇气向对方告白,试着去接受这个世界上有自己得不到却又非常想得到的美好事物。
如同书中某个不起眼的配角。
如果可以的话,就算是狼狈不堪,就算是变成丢人现眼的难以直视的局面。
我也想迈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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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
低下头望着手机,让身影和影子一同同化。
头顶上空是深邃的夜幕。
与每一天所经历的一样,人们面无表情地从身边掠过,如行尸走肉般奔赴向各自的目的地。
临近深冬的日子,天色转暗的节点开始提前。昏黑的天空席卷着小镇,三三两两的学生队伍打闹着横穿过马路。对于没有社团活动的人来说,一般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家或是在外闲逛。因为起点是被注定的,这是他们所能采取的为数不多的选项。
不用过多观察,也可以非常容易地想象到,两点一线的生活就是他们世界的全部。
因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埋头苦读;因为想要功成名就,所以刻苦地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面下功夫;因为想要出人头地,所以会想和各种各样的人打好关系,扩充自己的人脉.....非常好懂,他们的行动逻辑还是一如既往地十分好懂。
我是懂的。
只要是人类...不、只要是有智能的生命体,无论是谁都会想要尝试往上爬吧。
这是完全不需要感到羞耻的本能,倒不如说正是身为有竞争心和斗志等其他生物上所没有的精神的人类的一种证明。
但也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所有的参数早已被设定完毕,所有的行动可以被预测,所有的遭遇早已被注定,所有的命运早已被书写。
到了一定会到来的某一天,他们就会明白自己至今为止所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和智慧和信念有多么的无用,他们至今为止的斗志和冲劲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无足轻重。这不是预言,只是发生在既定的世界线上既定的路标。走到那时恐怕早已筋疲力尽了,连推倒重来都做不到。
他们要是能早点明白就好了。要是早点明白的话,就不至于再承受多余的苦难了。
说白了,要端正的思想其实非常简单。
反抗现状这件事本身就是吃力不讨好的。
越是尽力,就越是会被无处不在的重力所压垮;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会被深不可见的绝望所吞噬。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反抗命运的安排,从一开始就应该学会接受自己被分配的使命。
只要学会安于现状,不要试图去改变规则,不要去反抗规则的制定者,不要妄想着去改变眼中腐朽的世界,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蓝图。
无知和弱小实际上是一种庇护。
要说起来,世间有很多事情其实不知道可能才是一种幸福。
因为没办法得知现状,所以无论是战争的残酷,还是人们在饥荒中死去的悲哀,抑或是自然被瘟疫和污染侵蚀的凄然,他们都不用去承受和体会。即使是他们在埋头苦读的时候有人在尽情纵乐,因为不知道所以他们也不会产生任何的情绪或烦恼,换成其他事情也是如此。
努力挑战困境,突破自我,一步一步地达到更高的成就,实现所谓的梦想和人生圆满?...说白了所有自己所能做到的都只是廉价自我安慰。如果一个人能够凭借想法和行动去改变世界,那这个世界早就面目全非了。
人们往往会过度高估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而低估构筑世界不变的根基。进一步说的话,有一种概念叫做行动份额。因为每个人都能被分配到的行动份额都是被决定好,这也意味着所有的改变只能发生在可控的程度内,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超脱造物主的掌控。
起跑线也好,终点线也好,各自的赛道早就在自己变成婴儿啼哭的瞬间就已经被画好了。不管是跑得快还是跑得慢,能够看到的风景和捕捉到的事物,始终都是被决定好的那一份。
正如太阳不会均匀地把阳光洒向大地的每个角落,恩惠不会平等地施舍给每一个人。资源的有限是不容置疑的法则,命运的变量是早早编好的方程。有些人倾其一生拼命寻求的事物,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能毫不费劲地拥有。
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什么都不做,想要的事物也会前仆后继地送上门来的人。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无论再怎么拼尽全力,也只能在生存线上拼命挣扎的蝼蚁。
真相是残酷的,所以不需要有太多人知道。因为不需要有太多人知道,也因此也不需要存在。
这样就行了。
只要很小很小的一小部分人知道就行了。
关于只有被选中的存在,才能得到独一无二的眷顾和恩宠的事实。
关于特定的存在其实在出生的瞬间就拥有着许多人奋斗一生都积攒不到的资源的事实。
关于只要拥有足够幸运的出身可以在这个世间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地用一己私欲来改造周围的事实。
关于我是如何摘取,且如何享用最甘甜的果实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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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外貌协会是由一批对美持有着纯粹信仰的人所组建成的。
不分寡众,每个班级里头一定都会有。他们有可能是坐在角落不起眼的眼镜死宅,也可能是在班上号召力很强的班长或者其他干部。因为入会门槛很低,所以潜在的基数十分庞大。
既然都说了是外貌协会,考察和评审的标准当然是外貌无误。
虽然经常有世人在囔囔着‘比起长相,心灵美才是真的美’、‘决定一个人优秀与否的事他的知识和涵养,然后还有性格’、‘我在寻找的是有趣的灵魂,而不是长得好看的人’之类的话,但对于外貌协会成员而言,这些都只是诡辩而已。
脸好看就是一切。这是他们所信奉的不容置疑的绝对真理。在完全绝对的正义面前,任何的仿冒品和滥竽充数的货色都显得拙劣而虚伪,任何拥有自以为是的审美观的人都会被通通划分为异教徒。相比起外界天花乱坠的对某个人的吹捧,他们更相信的是潜藏在内心当中最原始的本能,是会非常固执己见的把对美的向往视为最高优先级,对除此之外的事置若罔闻的家伙。
正因为有着对美的考究,作为松之川外貌协会隐藏报刊重点的可爱女生榜单是被大家所公认的最权威的评选项目。评审员由各个班级愿意参与投票的男生组成,评选对象当然是他们心中认为最可爱的女生。
往年,这份榜单的头部位置的争夺激烈程度是空前的。对于拥有不同的审美观和可爱理念的男生群体们来说,想要让他们把宝贵的票数全部投给某一个人是相当不切实际的。无论是大胸派、飞机场派、清纯派、性感派、妹妹派、邻家派、腹黑反差派、电波派、呆萌派...挥舞着不同旗帜的各方势力都有着各自的一套无懈可击的理论,都有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坚定死守的底线。想要说服他们有如天方夜谭,总之就是群雄割据的时代。
与民间自发组织的评选会不同,各个学校当然有着更正式的评审体系。在每年的选美大赛的舞台上,站着的正是由各个班上得票数最多的女孩。
然而,哪怕是得到了选美小姐头衔的女孩子,因为众口不一,也不一定会成为全体男生们拥簇的对象。倒不如说,争论的声音直到下一届选美大赛开始之前都不会停止。
今年的选美大赛的结果也如期出炉了。
出人意料的是,相比起往年变得更激烈更吵闹的争论不休,今年的讨论和话题度明显少了许多。然而,这并不是因为选美大赛本身的热度变得冷清了,而是因为结果的走势基本与大家所想象的相仿无己。
可爱女生榜单通常会在选美大赛前一个月揭晓,而两者的结果在今年却是一反常态的高度相似。
毕竟优胜者是那个岁纳苍由。
以普通公立学校的女高中生来说水准高到堪称犯规,感觉完全不像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即使是多多少少有点怨言,始终认为只有自己的主推才是最可爱的男生,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也会多少叹一口气,说着没办法我不在乎之类的话终止争论,然后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因为已经是深入人心的形象,个人的意见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一言蔽之,松之川男生军团本季的主推就是二年四班的岁纳苍由。
尽管在一年级的时候就因为其气质和身段而拥有了一定的人气度,但人气的喷发期还是在二年级学园祭的时候。在舞台上担任主唱的她以舞姿和歌喉深深俘虏了台下的观众,而这群热情的观众则将女孩的声望推到了顶点,这也让她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优胜。
普普通通的可爱,这是大家对这个女孩的第一印象。不,说到底没有人说得清什么是普普通通的可爱,恐怕连最喜欢女孩的人也说不好。
乖巧而又懂事,比同龄人看上去还要再早熟一点,处理人际往来方面相当拿手,会非常正常地同大多数人互相问候。尽管有略带冷漠的一面,但这放在女孩身上也能算得上是一种加分项。倒不如说,哪怕是她拥有着更加腹黑和阴暗的性格,在痴迷她的男人心中仍然是一种加分项。
脸当然不用多说,因为光是一见钟情进而做出冲动告白的人在之前就不止有过一个两个。身高在同龄人当中算是较高的,大腿有一般模特级别的长度,三围相当接近于黄金比例。
然而,这些外观条件都还不是重点。
更重要的是与生俱来的涵养。
明明身兼着轻音部主唱,学年成绩却还能常年常驻在前二十位。她所展现出的拥有才艺的一面才是让男生们心动的根本原因。
明明还只是二年级生,在选美大赛开展的进程当中,三年级很多忙着备考的很多学长还是把宝贵的票数投给了这个可爱的学妹。
要是去追问他们原因的话,他们可能会给出各种各样的解释,像是‘我从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孩不一样’‘怎么说呢,果然清纯系会比较符合我个人的需求吧’‘想和电视明星交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总感觉只有她会正眼看我,嘿嘿嘿嘿~~~~不是,我没有被害妄想!’......总之,可以得到的答案的角度是不一样的。
高岭之花。
这是世人用来形容因为过于美丽和耀眼的,而变得高贵且遥不可及的异性所使用的一种高雅的描述。
总之,那样的她,在机缘巧合下,第一次成为了那般遥远的存在。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也许只不过是被偶然安排好的。
但无论如何,被赋予的高度的外界评价让她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不同的人。
与一般人之间划开了一条透明线的,更加特殊的什么。
如果可以不经意间在校舍的走廊撞见本人的话,就能切身明白只有那里的空气是不一样的。
天生就适合成为偶像的女孩。
天生就像是为了活在憧憬和仰慕的目光里而生的人。
光是驻足于原地就会不自觉地刺激异性心中潜在的竞争欲的存在。
如同一副精美优雅的风景画,深深地刻进人们的心底深处,留下富有艺术蕴意的回响。
这样的她就矗立在那里。
只身站在闪烁的信号灯牌的正下方,路口的护栏边上。边上十几米处的立交桥上人来人往,三三两两的车辆地则在身前的道路上飞快地呼啸而过。
神情是清冷而淡漠的。
这一带再寻常不过的立领式学生制服外套穿在她身上只能说是合身过头。制服裙摆下方是并拢在一起的,露出洁白膝盖的,被白色短袜裹覆的修长的大腿。皮鞋十分锃亮。
彰显着存在感般的,亮泽饱满的黑发披散于肩。裸露出半截的雪白脖颈上围着裹在一起的深色围巾,双手紧握着皮革书包,站姿笔直而凛然。
只身一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她,长发飘扬着,凝望着前方的眼神非常认真,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
端正而神圣,就像是从未被污染的仙境当中走出的天使。
“...?”
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抬起脸来,远远地打量了我一眼。因为隔着太远,所以看不出她是想表达什么意图。
(不,没什么......)
我习惯性地在内心低声自语着。
非得要说的话只是有点感慨而已。
是尚且还没有体会过的一种五感交集。
要说的话,至今为止一路经历过来的生活里早就体会过许许多多的第一次了。然而,没有一次有像此刻这般激烈而深刻。
激动也有,庆幸也有,窃喜也有,优越也有。也许还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怜悯。
这样的女孩,即将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沦为专属于自己的玩物,为了生计而向自己献出青春活力而又青涩的年轻肉体,乃至于舍弃自己的尊严来取悦自己,绞尽脑汁来迎合自己的欲求什么的。
因为太过突如其来,也因为听起来太过荒唐且不切实际,哪怕到了这个瞬间我也没有真正地泛起过任何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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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人潮没有大白天拥挤的十字路口。
尚且隔着车流繁杂的宽阔马路,也能隐隐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在看向自己。
正因为是同龄女生的视线,所以对于拥有强烈异性意识的我来说,这种感觉更显得尤为清晰。
心脏有如被按下了触电开关。
并不强烈,没有刺激,也不影响正常的跳动,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瘙痒感隐隐残留着。
电流穿透了天灵盖,串入了中枢神经,暗暗牵引着脚步的方向。
亮起了通行信号,斑马线的条幅在眼皮底下快速地掠动。首先是左腿,然后是右腿,让全身保持协调,一切都按照脑海中最熟悉的感觉。用不会出差错的步调走着,一点点地,确确实实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
路程上很短,但行进的过程却很漫长。电影世界里的慢镜头,每向前一步都意味着结局在走向尾声。
没有预先想好要做什么招呼动作。
总之,在快要走在她跟前的时候,脚步非常本能地停了下来。
正好是呼吸着的白气不会交汇到的位置。
伸出手来还够不着肩膀的位置。
最适合衡量我与她之间的关系的位置。
心口里有什么在涌动着。
有某种被无止境的日常压抑着的事物正想要重见天日。
终于——
应该说也不得不说的是终于,非得要说且只能想到的是终于,可以深呼吸地大声说出的话只有终于。
即使等待这件事本身不是多么困难的行为,要忍受的无聊和焦躁也只是在可控的范围......但唯独什么纪念日也不是的这一天,时间的流逝显得超乎想象的漫长而枯燥,到了即使不断地跺脚来寻求刺激,在脑海里数羊也无济于事的程度。
只是在课桌上竖立起课本,旋转着铅笔,听着在脑内已经内化成背景音的讲课声,手托下巴着望向远方天空胡思乱想,跺脚等待着墙上的时钟走到想要的位置...那般只是毫无意义地不断重复往来的时间,对拥有人类天性的普通人的我来说与被关押在审讯室没有任何区别。倒不如说,审讯室里因为只有自己和预警等几个人,呆起来可能还要再更自在一点。
身为现代教育体系下的学生之一,完成名为现代教育的强制义务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如此,就算头脑可以理解这个道理,但因为什么也不能做,所以还没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头就变得昏昏沉沉的。
为了缓解大脑的失重,目光会时不时地瞄向抽屉。
LINE上面的信息反复检查了二十遍。老实说,哪怕是盯着同样的手机画面,也比看着教室里边这批早已看腻的面孔要强。
可以说,维系着希望和期许的精神寄托便是放学后。放学这个词汇前所未有的的甘美,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是这个世纪最大的发明。无论如何,必须得等到放学后,那将会是把我从灰暗的世界里解脱出来的唯一时刻。
于是,只是不断地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重复不断的等待...等到回过神来时,解脱的瞬间终于过去,光芒笼罩了全身,轮盘的指针划向了自由。
然后便来到了现在。
来到了有她所在的世界。
“......”
只是在眼神交接的霎那间,就能明白我们的世界是重合着的。
尽管所思所想各自不同,但思绪一定有哪里是交集着的。
光是意识到我们正近距离彼此体认着对方的存在,内心就已经十分欢欣雀跃了。
可以感觉到自己正身处在无比意义非凡的场所。
脚底下的土地彷佛是无数道历史长流交汇在一块冲刷而成的冲积平原。
各自不同的时流和空流在周遭流动向各自不同的终点,浪流形成洋泊,好像突然会发生任何历史性的状况都不奇怪。
少女的呼吸是浅薄的。
平稳而均匀,换气的频率不缓不急,气色显得圆润而健康,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一种心灵上的平静和寡淡。
没有过多的表现,也没有过分的去张扬自己的存在,但尽管如此,周身却从内而外散发着令人屏息的,如芭蕾舞蹈演员般的强烈气场。
高贵的,圣洁的,与众不同的,超凡脱俗的。不是在路边悄然盛开的野花,而是华丽的绽放,要把所有观众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的白牡丹。在压倒性的存在感的差异面前,任何不经思考的行为都像是在做着非常随意的冒犯,进而构成对神圣和肃穆的亵渎。
连开口要说什么都得斟酌一番。给人以身处镜头面前,不得不努力演绎好自己的压迫感。
鼻子闻到很淡的气味。
那不是洗发水或者高级香水那种刺鼻突出的香味,更像是一种接近自然的体味。当然,灵敏的鼻子除此之外还能闻出隐隐约约的骚臭味。那一带可能留着汗水,所以越接近腿部,气味的成分就越是浓烈。
毕竟是刚刚放学过后就急匆匆地赶到了指定的会合地点,恐怕在体育课后换衣服时还没有时间来得及喷抑汗喷雾吧。
这么一想,那里头的兴奋劲就更盛了。
由上至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首先不得不提的是睫毛很长。
鼻梁是小巧挺直的,圆鼓鼓的脸颊两侧几乎没有黑痣或者其他突出的瘢痕,下巴是非常标准的鹅蛋型。比起这些,必须得说确实很白。无论是脸蛋还是小手都白白净净的,就和在洋服店橱窗上看到的洋娃娃一模一样。
光是短短地望上一眼,感觉就会不小心唤醒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某种可怕的冲动。
黑发的质地充满亮泽,发丝由根至末梢都显得莹润。其保养程度只从表面上就能看出非常之高,平时一定没少洗过,用的也许是相当高级的洗发水。长度在同龄女孩的平均水准以上,没有用发簪或其他头饰捆绑起来,而是自然的披散开来,刚好遮住小巧的耳垂。从远处看就足够赏心悦目了,近距离地打量的话,感觉像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心跳会不由地加快。
好长,也好美。想要摸,不,超想要摸。
只要是能摸上几次,就算是要做需要卖命工作的也无所谓。
与其说是感召,这不如说是可以化作实质言语的本能的宣言。不,绝对不光只是想要摸,还想要把自己的整张脸牢牢地贴上去,像撒娇的婴儿一样蹭来蹭去;如果可以的话,想用鼻子猛嗅,直到嗅到整个大脑都彻底记住芳香的味道为止;如果还可以的话,想要一把抓住抓进手心里把玩,让每个指缝的间隙都被顺滑的发丝充填,像玩黏土一样抓来抓去;不,即使是这样还不够...一次也好,如果能够被允许的话,好想让分身在这上面蹭来蹭去;让顺滑的发丝覆盖到海绵体的每一处,让龟头的神经可以永远地记住发丝丝滑柔顺的质感。
光是想想就快要发狂了。
“......”
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打量,她习惯性地捋了捋肩头上的发根。
纤瘦而起伏有致的躯体上套着严实的冬季学生制服,工整的装束,微微隆起的胸脯前绣着所属学校的校徽图案。脸庞稚嫩而又隐隐透着一分成熟的韵味。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现役女高中生。
这是身处当下,仿佛置身于舞台中央才能产生的最直接的感想。
因为不可抑的激动,思考回路一度陷入停滞。
其实,如果努力设法挖掘一下的话应该还可以找出更好更贴切的词藻,比这合适的形容词应该要多少都能从词典里翻出来。不需要厚重的大学辞典,国中辞典那个程度就足够了。
但大脑一时之间没法很好地调转过来。
就是有那么的特别。
好像有什么故事会突然发生在她周遭也不奇怪。
纯粹的美丽是有穿透力的。
会把周围人的心灵和注意力不经意的吸附过来。
所以,十分的引人注目。
如果走在原宿或者涉谷的街道上,在一个人走路的情况下想必不到五分钟左右就会有星探之类的找上门。因为与生俱来的潜质是连藏也藏不住的,能够拿到的签约金想必一定也是最高的那一档。
当场就想搬上画板就地展开素描。
让涂料笔在白色画布上飞扬。
感受到的号召是真实的。
是牢牢揪住内心的。
时常在广播喇叭里响起的不知名的交响曲在脑内擅自的演奏。
跨越了世纪,彷佛站在剧院舞台的正中央透过挥动指挥棒与吹奏乐器共舞。
就连死寂的艺术细胞都会为之复苏。
废气统统转化成了新鲜空气,自肺里呼进呼出。
话说回来,难道这孩子真的没拍过什么护肤产品的广告,又或者去应聘写真杂志,成为里边的人气模特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她能够学会包装自己的商业价值,即使是没有任何商业眼光的我也敢拍着胸脯一定会大赚特赚的。
鼻梁下吐出的白气没一会消散于上空,厚实的围巾在微微隆起的胸前摇曳。仅仅只看了我一眼,她就失去了兴趣,无言地撇开了目光。
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对于男生们热切的视线,对于男生们对自己流露于表的思念,可以做到心如止水的去应对。
仍旧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她。
仍旧是走在校园舞台中央里那个高不可攀的她。
正是因为是这样的她,我的心神才会因此而摇曳不安,内心的波形才会变得起伏不定。
尽管这种不安定的,躁动不已的心情绝非是自己想要的。
————
寒风呼啸着吹过制服外套。
不由地,插进口袋里的手缩得更紧了。
昏暗当中泛着几抹苍白的傍晚的天空。
街道周遭是陪伴了记忆很久的,熟悉过头的低矮建筑群和公路边上一并亮起的路灯。
还没有雪花飘落,但是感觉什么时候飘落都不奇怪。
......
不知不觉间,小镇已经完全入冬了。
也许是无处不刮的阴风将冰冷的海水体温无差别地掠向了城镇,沿海一带的初冬总是格外之冷,冷到让人心生抱怨,只好闭门不出将其拒之门外。
哪怕只是初冬,户外的气温也早早步入了个位数的区间。这是根本不需要拿出测温计,用体感就足以采集到的数据。
因为没有戴着手套,也没有准备其他像样的御寒措施,渗人的寒意无孔不入地从袖口露出来的手流入体内。身体有在发抖。一旦绷直了的话恐怕会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
也许是逼人的寒意再加上临近黄昏的缘故,镇中央的几条主要商业街的人流明显要少于以往。大大小小商铺的门前门可罗雀,与白天的喧闹截然相反。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随处可见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嗖地穿过道路,车轮的摩擦力在路面上形成短暂的雾气,眨眼间就消失在视野当中。人行道上穿着厚实外套的行人居多,便利店和商铺前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水渍和鞋印。
不像大都会到了傍晚霓虹灯就会遍地亮起,行道树上会挂着一串串的小灯泡,高楼大厦的外窗上还会挂着打着各种广告标语的蓝光显示屏,这里只是偏远而不知名,连公交车站都没有几个的城乡。没有通明的灯火,没有说得上有名的土特产,没有太像样的观光业,没有太多可以说得出口的本土成功人士,即使是电视台的编导也会将景点取材节目放在最后,就是这样被遗忘的一角。到了傍晚人气最旺盛的地方一定是便利店前的停车场,树荫的长椅上坐着的也清一色的是老头子和老妇人。
除了抬起头就能看见的电视塔,附近最高的人造物便是连绵不绝的电线杆。贴满了各种居委会和政治团体的传单,彷佛各个民宅檐瓦屋檐上的烟囱。时不时有成群的乌鸦立在电线上嘶叫着,恼人的鸣声与街头巷尾的寂静遥相呼应。
国道公路到了这个时间点一反常态的通畅和开阔,因为几乎没有出现过堵塞,车流的速度要比平时快上不少。在还没有形成积雪的时候,道路的路况会相对繁忙。与之相对应的,当积雪淌满了路面后,偌大的路边除了大货车以外就看不到几台车了。毕竟,那时候每家每户都堆好了年货,基本没有了出行的需求。
在不远处就能望见的丘陵的对面,成排凋零的樱花树群构成的景色相当寂寥。有一条横越过大型国道公路的铁轨轨道。铁轨周遭是满地的沙石和灌木,只有寥寥几朵不知名的野花盛开,为无人之地点缀着一点色彩。
萧瑟而阴飕飕的初冬。
偏远而孤寂的小镇。
无机质的天空。
附上了一层寒霜的混凝土地面。
无处不在的寒冬气息无形剥夺着人的动力和热情,只带来倦怠和疲乏。
从树上凋零的落叶在地上漫无目地在街头巷尾纷飞着,除此之外显得万物沉寂的季节。
标志着一年末尾的季节。
同时标志着一年伊始的季节。
很冷。
无处不在的,即使裹着鹅绒大衣也会渗透到骨头里。
连活动意愿都被冰冻。
不由得让人想要双手环抱肩膀,缩成一团,或是围在火坑边上。
既感受不到生机,也感受不到明亮。
明明才刚要开始,却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
内心逐步走向冰封。
被冰冷而无生机的天地环绕着,只有最深处的孤独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膨胀。
膨胀着,撕裂着,像是要把人逼上绝路。
说到底,人是一种恒温动物。
为此,平时就需要将体内的体温维持在合适的水平,保持正常的生理机能,使得身体得以健康运作。
天气热的时候就会出汗,让表面的水分吸收掉身体的热量。天气冷的则会发抖,通过让肌肉反复不断地高速运动来产生热能,进而将其供应给体内的每一个组织器官。
有些时候,光是这样一个人就能够适应外界温差的变化。
但更多时候,只靠生理性的调节手段却还远远不够。
一个人的力量非常有限。
说白了,当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凭借自己一个人终归是无法取暖自身的。
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作为个体的生命体既会感到孤独,也会感到无助,既会被寒冷吞噬,也会在黑暗当中看不见前方的路,进而丧失前进的动力。
所以,人们才会强烈地想要从他人身上索取温暖。
借由这种温暖来抵御漫长的岁月当中必将遭遇的未知的困难。
说来也很奇怪。
尽管绝大多数时候世间发生的种种现象都显得无趣,一概可以用既有的法则来概论,但偶尔会出现一些神奇的事情。
明明一个人是怎么都暖和不起来的。就算生柴取火,身体的某些部位还是会因为寒冷而瑟缩。
然而,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当两个人彼此挨近的时候,不可思议的,大家都会感到热乎乎暖洋洋的。
从头到脚。但彼此的体温相互交融的时候,从燧木当中便诞生了火。
而这或许就是神明赐予人间为数不多的,带来美好的魔法。
未成形的心情,在涌上喉咙的时候已经转化了实质的话语。
“...不冷吗?”
我呼着一口白气说。
尽量收起嘴角,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关切。
让简单的寒暄显得真诚。
向近在咫尺的她传递暖意。
“...还好。”
做出了简短的回应。
低垂着睫毛,面无表情。
会让人联想到冬日物语里一定会出没的雪女,发丝如瀑的倾泻于围巾上,她的态度一如冬日深潭一般幽冷。
不愿与人拉近心灵距离的,主动竖起的内心的冰墙。
不会被三言两语而打破。
更不会因初来乍到的外来者而瓦解。
“是吗。”
和往常相差无几的冷漠,言语之外能够感受到的有意无意的抵触。
以及撇开的脸。
也就是说,什么都没有传达到。
无论是话语中的热量,还是态度上的诚恳。
抑或是心底深处磅礴喷发的爱意。
算了,没有必要强求。
时间还尚早。
没有着急的必要。
一点一点来就好了。
对,一点一点的。
反正从接下来开始,能够让她理解这份美好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
那是教会面前孤傲而高冷的花季女孩什么才是属于女人的愉悦的,令她真正敞开心扉的,只属于彼此无法忘却的旅程。
————
彼此之间算是打过问候,默默无言地走了起来。不是并排挨肩,而是略微隔了好几个肩头,一前一后保持着微妙的间距。
既不会被误认为是情侣,也不会被误认为是毫不相干的人。
恰到好处的,既保证了私人空间,也保证了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不会漏听。
对她来说需要,对我来说不需要的距离。
对于这个阶段来说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关系的开始。
移动路线车站周遭的十字路口为起点的。
迎着夜风,横跨过底下车流横行的立交桥,在商铺大楼林立的闹市区之间漫步,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拐入阴暗的小巷,进入民宅林立的住宅区。
只有两个人的夜间徒步之旅。
一场被预定好的,即将改变彼此命运的行程。
皮革书包摆放在裙摆前,皮鞋踏在有砖砌成的人行道上。头也不回,好像当我这个人并不存在。
走在少女的后方,我尽量把步调放得和她一样慢。
眼下正好是绝佳时机。
与学校里拥挤的环境不同,现在是两人独处。人身处后方,不必担心被发现,又有充足大把的时间,视线可以不用顾忌的开启相机模式,将看到的景象统统保管在视网膜神经里。
眼珠不自觉地左右转溜。
因为平时身边总有跟班,像这样盯着她的背影看有印象以来还是第一次。
最吸引人目光的果然还是那袭如夜的黑发。
印象当中,一年级的时候这孩子的头发还远没有现在看到的这般纤长。那时顶多是及肩,在一众同龄人当中难以说得上有多显眼,远不止于给人留下强烈印象。但到了升到二年级新学期的当下,蓬勃的发海已经盖过到颈椎骨以下,留到了并行于手肘左右的长度,不得不说跟原先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要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进入青春期后大家都长得很高很快,往往过了一个暑假就会脱胎换骨。但没想到即使算上了这层因素,她的体征还是能变化得如此彻底。
身高方面,跟去年比起来变化也很显著。
当时从一班情报屋花大价钱入手到的情报,刊载着160cm左右的个资,三围和体重等各方面也都在普通水准...因为这等身高在女生当中已经算是拔尖了,我的注意力在此一度停留了很久。160cm......总之也就是可以被划入到大家共识中脱离了可爱,相对微妙的范畴,是走在街头光凭高度就不会被埋没的类型。那时她的身高就能与男生媲美,能让后者的大多数感觉到压力,但就最近观察下来,今年又何止只是成长了一点点,一年下来的生理成长使之可以说就要脱离丑女,快要到达怪兽的境界了。不过,如果对着别人当面这么说,这究竟称得上是称赞还是贬低,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
因为这般关系,腿型在同龄人当中绝对说得上是最修长的那一档。白洁匀称的小腿后肌包裹着白色长袜,每一次迈步都漾动着令人神往的活力。一旦着了道,要从中移开目光都相当艰难。
然而,最不得不提还是其与生俱来的气质。
与高岭之花之名过于相衬,令人望而生畏,但却又忍不住总会想回头再看上一次。
有段时间,混账老爸总是会带着不同的女人回家,在自己的卧室隔壁捣鼓着吵闹到不得不用耳塞堵住耳朵的动静。然而,无论是进出门的时候总是会笑眯眯地对我打招呼的贵妇,又或是在老爸面前小鸟依人,对我却冷眼以待的女秘书,这些我被迫认识的女人的内在都没有我渴望需求的东西。
当然,想要与姿色各异的女人们建立肉体关系的欲求是真实的,倒不如说,那才是指导我行动的最高准则。只不过,与那些仅仅只是看上了钱,就对我摇头摆尾扭动腰肢的女人上床,总感觉还是少了些什么。
技巧娴熟的女人很快就让我抵达了生理上的快感,但即使这样,次数一多我的兴趣也转向冷却。还不够,尽管说不出那具体是什么,但有什么东西还远远不够填满自己。
直到看到了她的背影。
像现在这样,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感受到她的存在。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那个——”
我开口了。
她没有反应。
“......”
“别这么戒备嘛~~~~”
“......”
“...那个,是担心被吃掉的眼神吧?喂喂喂,拜托,我可不是狼啊~~~~”
她径直的走着。
我咳了一声。
“我只是想说,今天在学校里都没怎么见到,是指这件事。”
与试探性的态度相比,突然开启的话题的内容可能会显得有点唐突。
尽管得以像这样与她在放学后同处,但实际上我们不在同一班。一到下课时间,活跃的军团们的足迹很快就会遍布校舍的每个角落,水泄不通的走廊将堵塞得宛如高血糖人群的血管。非常明显,在这种情况下,彼此要碰面的难度是很高的。
即使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会有见不到面的两个人,更不要说是在拥挤而喧闹的县立高中的校舍了。
换句话说,这番问题从性质上想必会过于赤裸裸地暴露出想要见到她的心情。要说一点都不害臊的话是不可能的。
不过,因为想要确认答案的心情更加强烈,所以我没有打算把说过的话撤回。
“总感觉今天总是很不凑巧啊,各种意义上。”
“第三节的化学课也好第六节的烹饪课也好,每次都只能在走廊一端远远地望着你,连上去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有点不可思议。”
“昨天也是前天也是,总感觉自从上一次见面后,总是找不到什么可以坐下来好好交谈的机会。”
“倒垃圾的时候也好,午休的时候也好,每次要找你人的时候,总是不知道人去哪了。”
“这个,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
回想起这几天的事情,我掰了掰指头。
走在前方的她则一言不发。
因为见她理睬我的意愿不强,我只好继续说下去。
“有点寂寞啊,最近。”
“见不到面也就算了,也不愿意回复我邮件。明明只是想多说上几句话,但到头来却连招呼都没打上一个...”
“越是见不到面,就越是提不起劲,就跟最近的天气一样兴致提不上来。今天还因为走神,上课的时候被老师骂了哦。”
“有点烦躁烦躁的。坐立不安的感觉?”
口吻带着些许自嘲。
“所以说啊...”
“午休过后,我可是又特意去了一趟班上哦。”
“那个时候又是找不到人。你去哪了?”
“......”
“去哪里了,能回答我么?”
“......”
“没有回答我的义务。你是想这么说吗?”
“......”
“别一直不说话,倒是说点什么——啊,还是说,对于我这种老是缩在角落的小人物,岁纳同学其实根本不屑于去理睬?啊啊啊,果然是这种感觉?真的?”
“......”
“什么啊,果然是这样啊。看来是猜中了。呀啊,我就想说会不会是这样,心里一直都很忐忑呢~~~~大正解,嗯嗯,在下届新日举办的Quiz大赛我毫无疑问地可以轻松拿奖吧~~~~”
——她的嘴唇打算做出某种口型。
有了一点反应。
胸口的微弱起伏是我不会放过的。
有哪里戳中了。
所以她才会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
能够一下子精准地撬开对话,真该说不愧是我,身上潜藏着的对话的才能也终于到了觉醒的时候。照这样精进下去,会不会一步步进化到外交官的级别?
因为手感不错,我摆出了一副更开朗的表情。
“然后呢,究竟是怎样?午休的时候,岁纳同学究竟是在哪里在做些什么?虽然我认为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不过该不会是在某些私密场所在跟三年级的某个学长偷偷私会吧?那可真是麻烦了。毕竟私会什么的可不太好,要是被老师发现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啊,当然真要说起来的话,就算不是哪个帅气的学长,同龄人也是完全有可能啦。不过啊,想必以岁纳同学的身份,应该也不会看得上那些随处可见的男生吧?毕竟不管怎么说都是学年成绩常年能排进前二十位的才女呢,男人什么的根本就是随便挑,如果想要的话——”
我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一副想到什么就讲到什么的样子。
因为面对的是柔弱的女生,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因为是身为更强势的一方,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显摆出更丑陋的嘴脸。
不用担心被惩罚,也不用担心被无视。因为只是单纯地想激起对方的反应,不用去顾虑事后的后果,所以不管是有的没的都可以拿出来说。
说得十分尽兴而忘我,仿佛天生的演讲家在演讲台上露出了本性。把话匣子一打开的话,感觉原本的自己会不断地冒出来。
于是。
“...闭嘴。”
她总算瞥向了我。
声音清脆而又冰冷。
仿佛和寒风同化了。
看起来像是心弦被话语所拨动,露出了更接近于自身真实情感的表情。
因为被散乱在额头的发丝遮住,所以要看到表情需要调整一番角度。
因厌恶感而皱在一起的眉毛非常有魅力,看得出来内心的活动不太平静。调整呼吸的动作像是在有意地抑制自己的情绪起伏,好让自己不和我产生更多言语上的摩擦。
在注视着我的那双清澈透亮的瞳孔深处,有愤怒也有鄙夷,有明明白白的疏远之意。那是对同样身为而人的生物所产生的无法理解,是有正常良知的人对异变者的排斥,是我所期待的原原本本的她。
“只是和朋友在一起而已,仅此而已。”
她正面回答了我的提问。
尽管看起来并不情愿。
在学校里女生形成集团进行活动是一种常态。
她口中的朋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在学园祭舞台上的那群手里拿着乐器的女孩子。所以,一切都只是误会一场。是基于我天生的扭曲心理的一厢情愿的恶意解读。
她还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她。在不亲近的人面前筑立高墙的,不会主动跟任何人拉近关系的女孩。
虽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了。
“原来如此。是和朋友吗?”
朋友吗?真是个陌生的单词。
“......”
“不是男人也不是老师,是和朋友对吧。”
“......”
“...名字我记得是叫宝月同学和鹫岛同学来着。是在一起吃便当吗?是在哪里?”
“中庭。”
“...那里人很多呢,不会被特别注目吗?”
“没什么。”
喔喔,不愧是人气女子。说话的气场就是不一样。
“三年级的横山学长呢?我记得他不是当众邀请你一起去看他足球部的练习吗?还是非常显摆的那种。我前面以为会在那里,所以还特意跑了一趟。可惜白跑了。”
“私底下已经拒绝了。”
“为了我什么的......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这么瞪着我~~~~”
生气的表情很可爱——算了,还是不要当面说了。感觉后果会很可怕。
调侃归调侃,但关键的要素还没有确认。
要带过话题还太早了。
“岁纳同学经常会和社团成员在中庭吃饭这件事我姑且还是知道的。毕竟这算得上是本校的公开情报了。不过啊——”
我眯起了眼睛。
“还是感觉有点太巧了呀。从各种方面上。”
特意加重了语调。
然后,直指问题的核心。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加上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哦。我想应该不至于会这样,但是还是以防万一地问一遍......不会是在刻意地避开我吧?”
“没有。”
她果然一口否决了。
非常干脆利落的,没有一点迟疑。
如同早已看破了我的意图似的。
不过,会得到这种反应,其实要说是在预想之中也算是在预想之中。
倒不如说,一个人要是被问到什么就回答什么,那才让人感到奇怪。
事实上,即使真的是在光明正大的说谎,以我对她的理解程度,她本人想必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也就是说,切入的角度不对。
我摸了摸揣在兜里的手机。
“把这个放在一边。我有发过LINE吧?”
“那个,你看了吗?”
“......”
“这个样子应该是看过了,我没说错吧?”
“......”
“那为什么?”
“......”
“你知道的吧。”
“......”
“为什么又不肯说话?”
“......”
“然后呢,答案是?”
她叹了一口气。
“...在学校外见面是一样的。只是这样。”
确实是非常合理的回答。
尽管回答中存在着个人考量的因素,但整体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要说的话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约好了放学后要见面,所以我一开始下达的指示是在校外汇合。
如果碰头地点指定在校内的话,毕竟是拿到过选美小姐头衔的女孩,引起不必要的骚动的可能性会很高。这是一开始做出的考量。
她确实有按照我的指示行动,出现在了正确的汇合地点,既不逃避也不反抗,很好地完成了自己工作的本分。
只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从这一点上看,她的做法确实找不出可以指谪的地方。即使是再挑剔的顾客,也不知道该把筷子指向餐盘的哪里。所以,硬要说是哪边不好的话,肯定是临时起意,太想见到她的我发出想在后庭见面的讯息的行为不妥当。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这是从第三方视角上很容易做出的判决。
不管是谁都会有想见到和不想见到的人吧。
对于不想见到的人,以委婉而不易察觉的做法地来避开他。这是克制而相当尊重他人的对应。
不过。
这并不构成我会放过她的理由。
与对错无关,重要的是立场。即使我在这里大可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就这么过去,我也不会这么做,或者说这么做的话就不是我。即使在这里大发慈悲,她对我的好感度也不会有任何提升。而既然好感度不会提升,也就不会进入下一个Flag,得到我想要的结果。这只是非常现实的考量。是连小孩子都会做的加减乘除。
即使是从天上白白掉下来的好运,也需要伸出手牢牢抓住。
而抓住每一个利用自己立场的机会,才是站在当前的立场上,我真正应该做的。
“在学校里面尽量不要装作认识的样子,记得你前面有说过这种话。我非常尊重这个想法。不过啊——”
我故意把话说到一半。
“该怎么说呢~~~~~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最后略带嬉笑地说道。
搬出了天经地义的,如同免罪符的说辞。
她的男朋友。这是我直到最近才好不容易入手的身份。
在这个不算顺利的过程中付出了不算轻松的代价,也经历了一言难尽的波折。
辛苦的部分是有的。当然,与之相对应的收获也是成正比的。
而成为了她的男朋友,成为了她的亲密之人,理所当然就意味着我能够行使身为亲密之人所能行使的特权。
而且,想要和心爱的人一刻也好早点见面。
作为理由的话应该是足够了。
足够到会被人说成是卑鄙的地步。
我一只手捂着胸口。
“对于男友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愿意满足,总感觉心口的那一块有点痛啊~~~~啊啊啊,是那个,心脏被扎了一根针的感觉,你懂吗?”
浮夸的比重过高,如果去了戏剧部一定会被要求进行演技修正的表演。
非常拙劣。
听起来还有一点居高临下。
擅于阅读人心的她应该一下就能明白才对。
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刁难。
以及眼前的这个人具备多么卑劣的个性。
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而且说到底,既然已经成为了我的女朋友,时刻进行邮件CHECK什么的难道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是那种很黏人的类型这种事我记得我可是一开始就已经说过了喔?——还是说什么?因为平时太受欢迎了连一点点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是吗是吗~~~~终究我在岁纳同学眼里不过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存在吗?是是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也就是那个吧?有人气可真是不容易呢,连奉陪我这种阴角都是在折损宝贵的时间,是这样吧~~~~?”
无论说到哪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把话语的弹珠不假思索地倾数射出。叮当叮当~~~~可以听见大量的金属球掉进池子里的碰撞音。
越是说下去,心情就越是不可思议地高昂不已。
清爽的程度好比赤裸着身子在原始的大自然里头狂奔一般。
把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了。毫无保留的。
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曾经对我而言哪怕踮起脚尖也触碰不到的存在。
没有顾及对方的心情,也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
没有顾虑道德上的约束,也没有在乎良心上的谴责。
只是原原本本地描绘着内心的轮廓。
没有停顿,我作势追问。
“...到底是怎样?呐,倒是说点什么?”
“喂喂喂,又是无视吗...?”
“要是什么都不说的话,我就只好当成是嫌我烦啰?”
继续展开连番的追问攻势。
要是在这里能做好情绪管理,选择什么都不回应的话,以女生来说只能说是相当有气量的举动。
她的困扰是肉眼可见,真真切切地流露于表面的。
毕竟从小就在男人的阿谀奉承下成长,应该很少有被同龄男生如此咄咄逼人的经历吧。
不管怎么说也拥有和同龄人一样的正常感性,就算是开始闹情绪也不奇怪。
选择翻脸走人是一种痛快的做法。
说着‘好恶心,受不了’之类的话,然后果断地提出分手,把我留在原地。
很容易能够想象到那副画面。
把离职届甩在光头上司的脑门上,然后潇洒解气地离开。
对事后的结果不闻不顾。
不去想这么做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只追求当下的快意。
那么,会怎么做?
那个总是在她人面前展露出高冷面貌,总感觉有哪里不可一世的女孩,在面对男人对自己的胡搅蛮缠时会如何应对?
长着脖子的好奇心从胸口探出头来。
因为相当期待,嘴角说不定上扬得很厉害。
她明澈的眼睛望着寂寥夜空上的半月。
若有所思。没办法第一时间看出来在想什么。
交握着书包的凛然身姿就这么静止地不动。
过了些许,她的嘴唇才颤动了一下。
“...我...”
依然是支支吾吾的。
“嗯?什么什么?”
“只是——”
“只是?”
“......”
(讨厌我,所以希望我能离自己远点,什么的?)
她没有出声。
只是垂下睫毛,低头盯着自己的皮鞋。
啊啊啊~~~~好麻烦。真的超麻烦。
欲言又止的。
感觉有点提不起劲。
如果有什么想说出来的,好好说出来就好了。
不用去顾虑别人的。
反正我是没事的。
路灯上的飞蛾毫无方向感地飞来飞去。
远方的天空传来电车的阵阵轰鸣。
空气有点凝固。
也就是说需要喷洒水汽。
那么,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了。
“是那个吧。是我不好......呀啊~~~~一开始就问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应该让岁纳同学感到很困扰吧?对不起,是我有点得意忘形了。请务必让我谢罪。”
摊了摊手,活用着大人的话术。
总之让表情看起来是在谄笑。
“刚才说的那些话希望你能忘掉......这几天心情有点烦躁,导致说话的时候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好像变成了拿岁纳同学出气的状况。”
举起一只手,表达出我有在反省的意思。
“总之希望你可以别再生气。让我们像过去那样好好相处,可以吧?”
嗯嗯。以我来说说得真好。
这里应该有很好地体现出大人气度。
完美的应急处理。
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是不言自明的。
不管怎样,牢固而不可破的第一印象在初次邂逅的那个瞬间就已经形成了。那不是事后说抹去就可以抹去的东西。
不过,就算她在这里挑明自己的本心,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那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难堪,然后走向无法收场的结局吧。变成那样的话,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
她选择了非常明智的做法。
而我也是。
说回来,眼前发生的状况倒是让人回想起一件事。
不知是几年前买的堆放在书架上的心理书上正好写着‘无论如何,跟女性朋友产生争执时总之先道歉就对了。’,还特地将其单独列为单元的标题。因为书名读起来很有魄力,再加上那个时候正好是那方面意识萌芽最强烈的阶段,我抱着书缩在房间里看了一个下午。
虽然直到现在我才怀疑出版商只是把道听途说的内容和其他杂志上的信息东拼西凑成一本书,说白了只是想对涉世未深的国中生群体进行钱包上的掠夺,本质是一种贩卖信息不对称的商业模式而已。
把这个先放在一边。
她终于停下脚步。
“你是这种人呢。”
她开口了。
呼吸的频率没有紊乱。
“我知道了,已经。”
直视着我的她,眼神是淡漠的。
尽管如此,在挺拔的鼻梁下,唇部的形状依然非常美丽。
从那口中倾露出来的吐息,是事不关己的叹息。
事不关己,仿佛是看透了一切的语气。
被读透了,或者说是被擅自解读了。
不是对初次见面的人凭借印象形成的浅显的理解。而是检察官面对在法庭上不断为自己的罪行辩护的愉快犯,自以为完全掌握了其犯罪心理的审判。
从结论上来说,她的内心没有掀起波澜。
或者说,我这种程度的自导自演丝毫不足以使她掀起波澜。
是我熟悉的表情。
更具体一点来说,是我在哪里曾经看到过的表情。
想起来了。
不知是在几月前的某一天,在校舍天台上拒绝了以卑微祈饶的姿态土下座的告白者的她,给人也是这种感觉。
是冷漠的,是冰冷的,是超然的,是高人一等的,是自以为是的,是仿佛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是男人就会无差别地成为她的俘虏,不是为了讨好她的芳心而扮演成正人君子,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主动选择扮演小丑————与生俱来被赋予的高度的外部评价和赞赏,在她心中构筑出了某种自信。
而这份自信流露到表面就形成了目之所及的态度。
就像是现在看到的这般。
“......”
有什么崩塌了。
假面上出现了裂痕。
不行了。
是十分难受的感觉。
有一股气憋在胸腔里出不来。
即使再怎么深呼吸,也完全喘不过来气。
隐隐约约的,潜意识里某个女生那略显讥讽的脸庞又在脑海里模糊地复苏了。
被小看了。
又被女生小看了。
又一次的,再一次的,数不清次数的,一如既往的。
就算不用抬头看着她,仅靠直觉也能明白。
根本就没有在在意我的言行。
丝毫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只是把他人当成是陪衬。
游刃有余,非常从容地在欣赏着拙劣的表演。
没有一点慌乱,没有一点动摇。
就像在看着一个自说自话的小丑。
再说了,这种人指的又是哪种人?
是在咖啡厅有意无意地摸着通过爸爸活约到的女生的手的不怀好意的中年西装男?是关在卧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前的美少女角色消耗着抽纸和空气的肥猪?是坐在办公场所拍着路过的秘书的屁股的西装革履的上司?是在公园里假装玩耍却故意掀起大姐姐连衣裙的小毛孩?还是说全部都是?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
很辛苦吧。
身为受欢迎的人气女高中生可真是不容易呢。
还得应付我这种既庸俗又缠人的平凡男生。
是这么一回事吧?
越是想着,情绪的波动就越是如心电图般颠簸。
明明要做出一个合理的判断是很容易的。
这里只需要说‘抱歉了呢,我是这种人’就好了。这样的话,双方都能有一个台阶可以下,场面既不会陷入尴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走向对立。
要做的只是简单的打圆场。
要扮演的是成熟稳重且宽宏大量的自己。
这样的话,大家都不会受伤。
扮家家酒游戏还能继续下去。
我硬是说给自己听。
不断地说给自己听。
话说回来,若要讲究大人的事理,其实是我不好。
说到底,她展露出的只是最真实的态度,真要说的话也是贸然调戏她的我不好;我时不时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的身体看这件事恐怕早就被发现了,所以也怨不得她看待我的方式;不管怎么说,我这一次表现得有点太缠人了,她会疏远自己完全是身为异性非常标准的反应。
把道理一个个分开讲,揉碎成最简单的逻辑,大脑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可以感同身受,可以客观地体认到正在发生的事,可以明白自己有多么不成熟。
但是。
身体却不听使唤。
胸腔里的空气涌上喉咙,脚下的土地变得天旋地转;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尖,因为什么也做不到,只能任由感情的洪流在血管里奔腾。
面对的是尚且无法支配的情感。
因为无法支配,所以只能被操纵。
只能成为提线木偶。
所以说,我——
“给我道歉。”
她瞪大眼睛。好像没有听清楚,或者说头脑没有很好地跟上状况。因此我决定再说一遍。
“现在立刻给我道歉。”
“......”
“听不懂吗。那我就再说一次...我是在叫你现在立刻给我道歉。”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劣等感无休止地侵袭着内心。而为了逃避它,我只是不断重复着空泛的话语。
“给我道歉.....如果不愿意道歉的话,我就要回去了。”
“接下来的行程将会取消掉。”
“这样可以吗?”
到了最后,变成了确认似的语气。
失去了要贯彻到底的觉悟,变成了在试探的口气。
不过,这样就好了。
至少有把心情表达出来。
我在她眼里是什么模样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从一开始就不曾重要过。
“......”
因为她看上去似乎没有明白我生气的理由。我决定转换话题。
“不回答吗?那也行。嗯,果然到此为止了。总感觉今天有点扫兴了,契约的事还是放到改天再说吧。”
说出了决定性的台词。
而这个字眼,让她的肩膀僵住了。
与刚刚的态度形成鲜明反比,从肢体动作也能看出她有在动摇。
我趁热打铁地说道。
“今晚本来打算支付一部分定金的。不过仔细想了一想,好像也不是这么紧急的事情,再多一点考虑时间也不错。既然这样,还是放到改天算了。”
“......”
手感很不错。
至少她有很认真的在聆听我的话。
可以看到紧握皮革书包的双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岁纳同学也觉得这样可以吧?”
我的意图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契约’的详细内容,在这几周的交流往来中已经基本商讨的差不多了。无论是她的原则还是我的原则,两人所要求的条件几乎就要难得的达成一致。因此,今天不光是签订协议,把不成文规则进行完善的一天,也是她即将正式成为我女朋友的纪念日。
提出提案——接受提案——商讨条件——讨价还价——交易成立。按照约定俗成的流程走下去,我们想必很快就要走到最后一步了。
那会是相当值得纪念的时刻。
在学校和社会监管不到的世界里,在手提包里成捆成捆的现金的注视下,在我狭小的房间里,在荷尔蒙分泌过剩的空间里,在凌乱而肮脏的床单上,我们会——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月色变得更加深邃。
没有立刻做出应答,她无言地走了起来。
我跟在身后。
住宅区的小道两侧静悄悄的。
一户人家的庭院的灌木篱笆里有沙沙声传来。
皮鞋与沥青路面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插曲发生得很突然。
在路过电线杆旁的露天垃圾场时,有一只灰色野猫冷不丁地从黑色垃圾袋堆里钻了出来,嘴里叼着鱼刺的残渣。岁数还很幼小,毛发是脏兮兮的浅灰,营养状态相当不良,看起来很像是被弃养或者被母亲抛弃了。
它给人的感觉非常怕生,尾巴是半竖起的。在看到陌生的男女两人组时,前掌第一时间是往回缩的。
十分削瘦,瞳孔里没有神采,连走路的样子都晃晃悠悠。
毕竟是在冬天的街头,气温很低,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不到几天就会死掉,变成横躺在马路上的尸体吧。
不过,那又如何,打从一开始就不关我的事。反正也不是自己制造的惨剧,所以没有必要为此而负责。怜悯和同情这种品格最好还是留给更高尚的人吧。我漠不关心地想着。不过,她的想法好像不是这样的。
不顾制服会被弄脏,她第一时间把书包放到一边,蹲下身子招呼着野猫。等到野猫终于放下戒备心靠近的时候,怜惜地将其抱住,非常细心地抚摸起它的毛发和耳朵。
“很乖很乖~~~~真是好孩子~~~~很乖很乖~~~~很乖很乖~~~~啊,很痒吗?对不起......今天挺冷的吧。很不容易呢。~~~~嗯嗯,真听话真听话~~~~”
长发梳在肩头后方,裙子下的膝盖和小腿收束成内八字,袖口里的手擦拭着野猫肮脏的毛发。
用脸蹭着猫的前掌。接着抱着它站起来,继续摸着它的小尾巴。
“很乖很乖~~~~”
怎么形容呢。
近距离凝望着野猫的她,就好像在看着镜子前的她自己。
只有这种时候,她的表情是柔和的。
是在学校里看不到的,只有在当下这个瞬间才能看到的表情。
“...你有带钱吗?”
半响,她冷不丁地对我说道。
我反应了过来。
“啊,姑且——”
“那借我。”
“......”
“这孩子看上去很冷的样子。老实说,我家没养过宠物,不知道它爱吃什么。”
“......”
“所以说,一起去便利店吧。”
说着这话的她明显比刚才要开朗得多。
是我的错觉吗。
————————
结果,在便利店的动物用品货架前晃悠了半天,结账的时候塑料袋里多了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品牌的食品包装盒。
难得放学后去上一趟,姑且也买好了两人份的饮品和零食和日用品。虽然感觉有点趁兴买了太多,有点被消费了,不过这也只是不足一提的小事。我当仁不让地提起了所有的袋子,成为了出卖苦力的角色。
她还沉浸在与野猫的亲密互动中。
把刚买来的猫粮倒进碗里,在停车场的角落把碗放下,让虚弱的野猫从怀里跳出,半蹲着身子看着它进食。
生怕小猫因为饱食而吃得太撑,她没有一次性倒上很多口粮,而是一点一点分批次洒进碗里。等到它叫了,才会再洒一点进去。
双手扶着膝盖,一边注视着它。眉头舒展,嘴角的幅度有一点点向上倾斜。哼着小曲,肩膀有微微地在左右摇摆。她会心情这么好确实令人意外。
“喵~~~~~~~~~~”
“嗯嗯,慢慢吃~~~~”
她笑盈盈的。
看起来乐在其中。
不忍心从外部去破坏的,非常疗愈的景色。
‘说起来,这只猫说不定还没有被取名呢,要不要我们帮它取一个?’在过来的途中,我有做出过这种提议,但是被她一下子拒绝了。
按照她的说法,无论这只流浪猫看起来有多可怜,在路上捡到它的人也终究只是外人而已。不应该帮上太多,不应该过于涉足,更不应该擅作主张去取什么名字。
故事里经常会发生替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流浪狗取名字的桥段,但这不是故事而是生活。无论是这只猫也好还是她或者他也好,应该都经历过自己所不知道的旅程,应该都有过各自的名字。
不会突发奇想,也不会一时热心。
她没有任何要领养这只野猫的打算。不光如此,她也没有咨询动物保护协会,帮流浪猫找一个更好的家的打算。
“我们能够为它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从美丽的侧颜中吐露出来的话语,多少有些寂寥。
即使是换一个归宿,也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也许这才是她的考量。
贴心而热心,但不会被盲目的同情心所蒙蔽。可以细致的感受到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而且,睫毛好长。
看着莹亮月光下的黑发飘扬的她,我茫然地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任由自己徜徉在思绪的泡沫中。
再温馨的时间也会迎来必然的尾声。而这个时间来得很快。
野猫在吃饱喝足后,没有回头地跑掉了,留下了愣在原地的她。看来并不是流浪猫,而是乞讨猫,而且还是非常熟练的乞讨者。只要把一个人类吃干抹尽之后,就会毫无迷恋地切换到下一个目标,然后实行同样的手法。
明明直到刚刚为止都显得亲密无间,亲近得有如历经多年才重逢的密友,但转折就是会发生的那么突然。都说人性变幻莫测,原来这个道理不光指的是人,也可以指的是动物。
尽管是这样,她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无意识地喃喃道。
“是么...”
看着野猫一溜烟地钻进附近的面包车车底,一下子就看不见影子,她的神情终究还是有点落魄。
————————
噼里啪啦地炸开,然后悄无声息地坠落。一如每年如期盛开的夏季祭典的烟火。这就是所谓感伤这种心情。
尽管激烈而盛大却又不值一提。到了来年或者是再来年也会重复如此。
回过神来时,沿着绵长而委婉曲折的羊肠小道不知不觉间行走了很久。
行道是由沙土和泥石堆砌而成的,两侧都长着不起眼的杂草。四周是充满灌木从和岩丘的,土地干涸灰黄的广袤荒野。远方的山峦遮掩住地平线,厚重的云层在天空排开,倾斜而下的缕缕阳光不知落在了大地的何处。因为看不见漫长的道路会延伸向哪里,好像无论怎么向前走都看不到出口。
因为得不到充足的补给而变得口干舌燥,力气连同着汗水一同蒸发,步伐变得沉重而摇摇晃晃。
不由自主地驼起了背,视线不再看向前方,而是转向脚底下的泥沙。取代起初的意气风发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慢慢地也找不到行走下去的意义,驱使身体的理由变得只是为了执行行走这个纯粹的动作。
奔跑也好,漫步也好,好像怎么都抵达不到标注着目的地的红线。与行进速度无关,只是无论怎么向前进发都没有实感,连成就感都没有。明明本应是没有障碍物的,平坦的路线,却在途中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摔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逐渐地,甚至开始不确定方向是否正确。
正因为如此,才想要停下脚步,好好喘一口气。
不光是为了让身心得到片刻的歇息,储备为了接下来的行程所需要的能量。
更是为了找到路标,好好看清路究竟会通向何方。
到头来,前进这件事跟登山一样,越是往上攀登,就越是会面临崎岖不平的路况。
会因为看到前方嶙峋陡峭的岩壁而心生怯意,在犹豫与挣扎的内心斗争中丧失继续挑战的勇气。会因为体力不支,即使有心也使不出力气。会因为怎么往上爬都看不见前方的景色,在得不到回报的沮丧当中渐渐丧失内心动力。也会因为攀爬得太过顺利,没有留意踩到的岩层早已松动,从而一不小心失足坠落。
结果,没有哪段路程是可以从头到尾都一帆风顺的。
这不是前人的教训,而是每个人都必将经历的领悟。
而越是没有力量,这份领悟就越是深刻。
——所以说,人们才会祈愿。
祈愿着在随波逐流的旅途中,幸运地找到能够一路陪伴自己走到终点的人。
可以是能够给予自己温暖的那个人。可以是能够向自己伸出援手的那个人。可以是能够把自己从深渊中拉出来的那个人。可以是能够带领自己看到新世界的那个人。可以是能够理解自己的庸俗的那个人。可以是能够与自己志同道合的那个人。可以是能够在一起无话不谈的那个人。可以是能够让自己付出一切的那个人。
而且这样的存在一定占了绝大多数。
无论是谁从一开始都是不完整的。
......大概就是由一大堆不讲道理的东西组合起来的。
所以才会想要找到合适的拼图。
让恰到好处的形状,镶嵌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把不完整的部分,拼凑成完整而平整的整体。
所以说人们才会不断祈愿。
——能不能有什么好事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既不切实际而又愚蠢的,明知道期待很快就会破碎,却重复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
想要遇见少女的少年和想要遇见少年的少女,能够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场所相遇,是美谈。
想要遇见少女的少年出现在了正确的场所,想要遇见少年的少女却没有出现在正确的时间,是现实。
纯白无垢的理想和污垢遍布的真实,不过是寄宿于镜子的两面。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然而,即使两者再怎么相近,也注定不可能相交。
IF这条世界线只存在于为了榨取粉丝钱包而发售的DLC里面。
但生活没有如果。
无论是基于多么崇高的信念,无论是背负着多么伟大的使命,无论是拥有着多么有价值的事物,要是不能在人间立足,梦想也好展望也好,所追求的形态也好,一切都无从谈起。
没有力量,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选择权。
即使是和烧开的白开水一样苦涩难喝,没有味道,被人嫌弃的平淡的生活,也不配拥有。
即使没有被过滤过,不知是经过哪个肮脏的下水管管道的污水也必须喝下去。
聪慧的她在心中的某处隐隐地理解了这个事实。
在大好年华,理应当无忧无虑酣畅淋漓地讴歌青春的年纪里,理解了本不需要理解的事物。
连逃避现实的间隙都没有。
正是因为处在当下,所以才能明白。
。她都改变不了正在发生的事实。
自己已经坠入到谷底的事实。
————————
一切的起源果然应该要从那一天说起。
樱花花瓣飞扬,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
一个极为普通的入学典礼。
校门校外都站满了学生和家长群,保安拿着大喇叭在大门口充当人群的向导。
其实录取板不用特地去看也可以,反正上面肯定显示的是合格的结果。与考试成绩什么的无关,只是长辈有好好地打理好私底下一些不用明言的关系。
没有特别为了这一天去打扮自己,因为感觉不到任何必要性。反正身高只在平均水准以下,再怎么打理也不可能变得出众,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好看的皮囊也好难看的皮囊也好不过就是皮囊,只要哪一天死了大家都只会剩下一堆骨头而已。
眼珠在咕噜咕噜地转动着。
目光不自觉地在找寻着谁。
自己也说不好是在找寻着什么,总之就是在观察着周遭。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看过来,大家都非常随意地活在自己的时区里,所以也不用特意去顾忌什么。
因为是本地偏差值最高的升学校,男女生的比例比较平衡。搞不好女生还要更多。
不过,应该跟同龄女生是处不好关系的。
国中时的惨案历历在目,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还是会时不时地泛起一些回想。
真羡慕那个还没有形成清晰自我认知时候的自己。
还能够对现实抱有幻想,还能够勇敢地为荒谬的想法付诸行动。
现在想起来真是蠢毙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是不可能再复制了。
光是回想起来就感到丢脸。
甩了甩头,把无聊的事情抛诸脑后,总之在连接中庭和教学楼的走廊双手插兜闲逛了起来。
然后,我看到了。
那个毕生都不可能从脑海里抹去的画面。
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熟悉的卧室的床上了。
手背捂着额头,眼神直盯盯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制服还没来得及脱,只是先把书包扔到了玄关。
心跳在疯狂地跳动。
整个房间所有的声音都被跳动声所遮盖。
以跳动频率的激烈程度来说,短时间之内要平息下来相当不容易,只能祈祷身体不会因此而出事。进一步往内部去探知,可以明显感受到全身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拼命地往身体地各个部位输送养分。后背有点发热,连带着床面也变烫了。明明是自己的肉体,却变得完全不受中央系统的指挥。思绪的丝线混乱无章地在交织缠绕着。
疑问有很多,想法有很多,具体想要尝试的行动有很多。但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确认自己的意志。自己至今为止是为了什么在活着?自己在思考的意义是什么?自己被分配的应该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
兜兜转转,为了厘清自我的本质而不断地叩问。
结论最终被引导向一个方向。
她就是我的猎物。
这与至今为止对他人单方面的意识过剩不同。虽然同样是单方面的,但这次的预感显得过于的鲜明和强烈。
那是能让人感觉到自己正身处于命运的瞬间。
如此饥渴而焦躁的心情,是我打自出生以来至今为止从未感受到的。
想要她,想要她。
化成言语的想法非常的简短。
正因为太简短了,让我怀疑自己实际上是否只是一个单细胞生物体。
能够填埋灵魂深处空缺的,神秘的能量物质。
只要能够放入手心,仿佛至今为止所有感受到的烦恼都能够迎刃而解,所有的忧愁都能够烟消云散。即使是丑陋不堪的不堪回首的被压扁了也不觉得可惜的人生也能够好好地重新来过。
不仅仅是肉体,不仅仅是心灵......伸出的手想要摘取的是果实的一切,想要追求的是完全而彻底的支配。
强烈到不可自拔的冲动吞噬理智。对此没有任何抗拒手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拖入沼泽底端。
那是一片名为欲望的无尽深渊。
她的肌肤,她的双唇,她的大腿,她的脸庞,她的发丝。她身上所有的部位有可能为我而服务,为了配合我旺盛的欲念而摆动,做出一切迎合自己的姿势...光是念想着,精神的亢奋就止不住,躯体不禁发热,下巴在颤动着,一股直冲天灵盖的电流就直直涌过。
那一刻的欢愉远胜世间万物。直到此刻自己才深深意识到,所谓自己这个生物也许正是为了这个瞬间而诞生的。世界全部的财宝、资产、文明体系统统合并起来,都远不及这般甘美的丰收。
那一天,我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目标很遥远,但是想法很明确。
就算是最终被证明是命运的丝线所操纵的提线木偶,就算结局是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我也要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行动。
————————
“话说回来,我们在外人的眼里看起来会像是男女朋友吗?”
环顾一圈。正好四下没人,我饶有兴致地丢出一个刚刚从脑子里冒出的问题。
显得有点没神经,显得有点随性。
不过好奇本身是真的。
如公主般高不可攀的拥有精致东洋特征的少女,和土的掉渣,感觉不出一点品味的孱弱少年......即使是表面上偏差值如此之大的组合,只要走在一块在世人的眼中就会被如此定义吗?
而如果他们真的是这么想的话,现在的我应该算是什么?
“不知道呢。”
带着半分叹息的,冷漠的回应。
不感兴趣。与其说是对问题本身不感兴趣,应该说是对我这个人本身不感兴趣。
这个年纪的女生,据说比起头脑空空,只有精力旺盛的臭屁同龄男生,会更喜欢睿智而成熟,会懂得把控人和人之间距离的大叔。
当然,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无法确定这个说法的真实性到底如何。毕竟不可能真的有机会对女生们去做问卷调查。很显然我不可能进化成社牛。这是由生物的局限性造成的。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
反正她横竖是无处可逃的。态度上的不配合只会让我更加兴奋。
角度正好,装作不以为意地扫过少女的脸庞,然后顺势扫过胸前略有起伏的轮廓。
“在看什么?”
只是在鉴赏即将任由自己摆布的玩物而已。
要是真的这么说的话空气恐怕会冷场得不能再冷场吧。
“不,没什么。”
用冷静而温文儒雅的口吻回应她。
电车轰鸣而过,不愉快的噪音震动着耳膜。
大街小巷琳琅满目的招牌和看板不约而同发着光亮,黑暗和影子被统统赶进了世界的角落,在不为人知的死角变得更为深邃浓郁。
“到了这个时间段,人还是很多呢~~”
我漫不经心地对着走过斑马线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潮发表感想。并非是有特别的感触,只是单纯地想说些什么。
“...才五点吧。”
“啊,是么?因为完全入冬了呢,天黑得很快。你不这么说我还真忘记了。”
“......”
“会贴得很紧吗?”
“还好。”
“毕竟要是走散了什么的就不好了~~”
“又不是小孩子...”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
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一味的闲聊。
“店决定了吗?”
“嗯。前面就已经想好了。虽然没有提前预约,不过那家店基本比较清闲。”
“是么,那就交给你了。”
说到一半,苍由就低下了头,拿着智能手机摁了起来。
因为饶有兴致,我不禁展开追问。
“在玩什么?手机游戏?”
“只是最新的消方块......还算有趣。”
“是么。”
真好。又知道了那些男生们不可能会知道的事。
我眯着眼睛,一只手快要搂住腰部似地伸到了少女的腰间。
“...有点近...”
“是么?应该不会妨碍到你打游戏吧?”
”...是这样没错。“
嗯。头发的香气果然也很好闻。平时用的洗发水应该相当不错。
“苍由讨厌这样吗?男友主动搂上去是不是太亲昵了?”
“随便你。”
即使嘴上在说话,眼睛里仍然牢牢盯着手机画面不放。
那双美丽的眼瞳,要是能多转向我就好了。
我夸张地扶着额头。
“比起我,手机游戏更重要吗。好伤心啊。”
“......”
这可不行。我得多找点新的话题让氛围开朗点。
“...在外人看来,我们应该很像情侣吧?”
“是吗。”
“好冷淡呀,真不像平常的你。”
“......”
话题又卡住了。奇怪,明明我在暗地里那么辛苦地练习和女生对话的技巧了,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因为还在人流密集的闹市区的街道,有许多目光在看着,我不敢对少女更进一步僭越的动作。不过既然已经成为了她的主人,这里感觉应该要更强势一点会比较好。
“苍由。”
“......”
“能先把手机收起来一下吗?”
少女的手停住了。
头垂得更低,但与此同时身体却十分听话地按照我的吩咐行动了。
她也许也明白一味逃避下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自己的注意力最终还是不得不拉回到现实。
“在那里喝上一杯,让我们好好地聊一聊吧?各种各样的。”
我露出了自认为是决定脸的爽朗笑容。
趁着她把手机收进皮革书包毫无防备的期间,拉近距离一把握住她的手。强硬地扣住纤细又冰凉的指尖的同时,把白净的手掌拉进自己的制服口袋里。
从制服袖口伸出的小手触感令人迷醉。光滑顺溜的手背,越是抚摸越是感到柔软和奢华。透过掌心传达而来的体温,伴随微微可闻的清香挑动感官,令人心旷神怡。
心中燃起一股朝旁人彰显主权的心念,我隐蔽地揉捏少女纤细的手指,品尝着他人绝对不可能体会到的奢靡。
稍久,她被我弄得好像有点痛了。
“...能够请你赶紧住手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瞪向我。
太好了。看来不高兴了她还是会闹脾气的。她能够保持她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但是,身为她的主人,我还是要欺负她。
“......”
面对我贸然伸出的,触碰到自己手掌的粗鲁又猴急的手,只是一味地缩着身子,把皮革书包的皮带握得更紧。
好像做了不能被人知道的坏事一样低下头,完全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然这对我来说这会更方便行事。
尽管目标对象还是得越挣扎才越能够让人燃起兴致,不过考虑到往后还有大把功夫去品味只有处于支配者一方才能得知的欢愉,维持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
没有完全理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仍在抵触去理解,仍然逃避去面对赤裸裸现实的少女。
无论是她青涩的一举一动,还是那未经洗练天真的思维模式,在我的眼中显得过于诱人。
时机还没成熟。
现在不用急着毁掉那些看不见的东西。那是十分愚蠢的,只能看见近在眼前的利益的愚者才会做的事情。
慢慢地就好了。一步一步地,我会慢条斯理地引导容器学会接受自己的使命的。
到了最后,脆弱的容器们终究会明白一件事。
只有接纳使用者的意愿,盛满其欲望才是它们与生俱来的使命,才是它们需要完成的职责。
这是轻松而舒适,不需要进行复杂困难的思考的,最恰当的存在形式。
————————
咖啡厅的招牌采用着古典装潢,有旧地中海风格的图案镶嵌在边,门口边站着代表吉祥物的熊人偶。
本身只是步行街尽头一家随处可见的露天咖啡厅,因为地段还算不错,租金尽管不便宜,但是往常路过时经常能看见OL和上班族时不时会入店。因为生意流看上去还不错,要好好经营下去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咖啡厅吗。
坦白说,即使是再怎么自我感觉良好,我也明白自己的风格与这里的氛围致命般的合不来。
头发很土气,身上穿着普通的男生制服,身高中下,眼神带着不讨喜的厌世感,因为比较好动有抖腿的习惯。
很挫,再也找不到比这更适合形容的形容词了。如果说有人的面相看上去就很容易被同学霸凌的话,那个人说的一定就是我。看上去就和知性也好温文儒雅也好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不小心撞到了人对方也会因为提不起劲而挠着后脑勺走掉。一旦走进人潮就再也不会被人认出来了,只有这点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确信。
众所周知,咖啡厅是现充聚会的圣地,当然也有上班族和上了年纪的大叔。那么,当一个完全与现充的气质不相符,因为气场太弱就连被称之为阴角都不够格的人踏进这个领域之后会怎么样?嗯...感觉大家意外地不太会在意...果然只是我的错觉,并非是存在感太弱了。
如此,在带着潜意识里的排斥和不安的想象第一次接触这个空间后,我几乎就要放弃了。
契机是在某天午后。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放学日。的确路过了咖啡厅根本不会想着要再进去。不过考虑第一次点的冰咖啡味道和品质还算令人满意,我还是决定再给店家一次机会。我找了靠窗的比较角落的位置,将视线瞄向窗外。说巧不巧,就在那时,新世界的大门突然毫无征兆地敞开了。
走过路过的少女们身穿时髦的制服,有说有笑地结伴行走于街头。她们咯咯地笑着,绽露的笑颜有如新叶般鲜艳。那样的光彩压倒了周遭的景色,对这条本是稀松平常的街道源源不断地注入着活力——
我被这样的绚烂所迷倒,不由得痴痴地欣赏了一个下午。
直到后来才打听到,步行街附近似乎是坐落着一座历史悠久的名门女校。而我之前所看到的,都是来自那里的女初中生。
她们的上下学时间基本和高中生相差无几。也就是说,只要我每次放学后准时抵达这里,就能坐在角落毫不费力地一饱眼,将稚嫩而无防备的身姿一收眼底。
这是一份多么美妙的邂逅...当时的自己甚至难得虔诚地感激起了上天,感到至今为止所遭受的一切不公都是那么的值得。
旧话说完了。
与服务员要了菜单后走进店内,我特地选了一个跟平时不同的座位。先占住位置,然后招呼苍由一起入座。环顾一圈,也许是因为淡季的缘故,店内的氛围比以往显得冷清,偌大的吧台空间内只坐了零零散散的两三个人。
把皮革书包放在椅座,我们彼此整理了一下仪表。不过我这里的整理仪表,不过是简单地捋平了一下头发,与苍由拿起随身化妆镜检查眼脸的架势完全无法相比。
长长的睫毛眨巴着。睁大的眼睛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皱纹,只要发现有瑕疵就会补妆。
检查仪容后还没完,她还从书包里掏出某种成分不明的喷雾,对着脖子还有手掌轻轻地喷了几下,接着拍了拍制服外套,试图拍下灰尘。哎呀,怎么说呢,这孩子还真是爱干净呀。不行了,心中的好感度感觉又要上升了。
这么说也许是非常突然的,但我直到此刻才强烈地意识到我现在正在与异性共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坐在对面的是与我同龄的女生,正如我会观察对方一样,对方当然也会观察我。
没等我先开口,端着托盘的服务员就凑了上来。
“是两位吧?请问客人想点些什么?”
“还没有决定好。抱歉,再稍微给我们一点时间。”
“明白了。”
简短的对话结束,她在我和苍由之间放下两杯加上冰块的冰水,然后转身离去。我没有选择和苍由坐在一起,而是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了她的正对面。
尽管要说哪边的话坐在一起肯定更能体现我是她的男朋友的身份,不过考虑过这里也没什么耳目,就算是对着店员和少数几个店员宣张这种事总感觉十分空虚。所以我果断地放弃了。
而且,坐在对面也能更好地观察对方的表情,这也是我地考量之一。当然,这充其量只是我个人的雅趣,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是时候该展现一下男朋友的从容了。
“我的话倒是还不渴,不急着要点。倒是苍由打算喝点什么?想点什么喜欢的东西都可以,不用跟我客气哦。”
钱包方面没有问题。就算是后面要展开二次会三次会也能游刃有余地负担得起。
虽然这么说会有点难为情,但我很早之前就想对女生说出这种帅气的台词了。当然帅不帅气还值得商榷。
“......”
看来我专门为了此刻而尝试演绎出的帅气形象并没有打动她。她只是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跟之前一样敲了起来。
“到了这种地方也要玩吗?”
只是放下书包的功夫,苍由就摁起了手机。
“只是跟朋友发信息而已。”
“是么。”
为了不让场合冷下来,手伸向冰水,对准吸管啜了起来。
“话说回来......”
“......”
“总感觉比平时还要拘谨呢,苍由。”
她看向了我。
“先来一杯普通的柠檬茶就好了。七分冰的。”
该说不愧是大家闺秀,苍由连菜单都不看地点单,一如平日经常出入的模样。这种小店,虽然称不上高档,但也绝非是寻常高中生能够随便一人踏进的地方。可以游刃有余地驾驭这种场合,也许足以说明她平日里的地位。
抛开今天不说,想必平日里她也没少被人邀请过吧。
“甜品的话,我准备先要两份起司蛋糕和马卡龙。如果可以的话,再顺便加上一份蒙布朗圣代。一下子叫了这么多,真君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遭到嫌弃,她眨动的眸光笔直地注视我,谨慎地征求着自己的意见。
起伏焦躁的语气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情。也许是长期没有好好进食过的缘故,她的眼神当中,不复白天的清冷,而是透着一丝恳求和献媚。
要知道,那可是那个平日里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岁纳苍由啊。光是想到在大家心中象征着女神的她能做出这种反应,巨大的认知反差就使人晕头转向。如果能将其饲养成我的宠物,别说是给她投食,就算是要倾家荡产地献出一切我都能毫不犹豫。
“呵呵,想点什么点什么就是了。难得来一次,就放开心思好好享受。”
“...是呢,我会这么做的。”
得到我的应允,她好像偷偷松了口气。不失礼节地示意服务员下单的同时,她的双腿端正地放在了桌下。
“哎呀,别这么紧张嘛,我们之间又不是生人了。”
服务员一走远,双手托着下巴的我将脸凑向她。
“...紧张倒还好,只是有点意外而已。没想到真君也会关顾这样的店,有点不符合我的印象呢。”
“嘛啊,偶尔会有想一个人放松的时候吧?这种时候,像这种静谧的氛围还算是挺疗愈的。我的推荐指数是四颗星哦。”
“是这样呢。我以后也时不时来坐坐好了。”
“能够让你中意当然比什么都好。话说回来,今天看上去好像有点没精神呀,没事吧?”
“没事的。只是因为昨晚太累了,有点睡不好而已。小测试也快到了,我也需要好好复习一下功课。”
苍由故作轻松地搬出了一个牵强的理由。别人也就算了,苍由在背地里隐藏的想法,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我。
其实无需猜测,我也十分清楚她之所以会显得那么疲劳的原因。
起因大概是那天与我之间的通话。
被要求做那种事情,换成哪个女生,晚上怕是都会睡不好的吧。
“用功拼命是可以,但是不好好按时休息怎么行呢。”我眯起眼睛,欣赏着她露出的每一丝慌乱,“对了,既然你一会都是要来我家,干脆今晚就在那儿过夜如何?我会负责悉心照顾,争取早点让你的精神好转起来。”
“...突然间在说些什么。真君真是的,我知道你是爱开玩笑的男孩子,但也不能总是超出尺度吧。这种程度,我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能恢复了,多谢你的关心。”
大胆的提议果然触及了两者间敏感的界线。即使在明面上被失礼地挑逗,苍由仍能委婉又不失强硬地表达出反对,并很好地调动对话流向使其淡化。可以说,这样得体的一面也是我所看中的部分。
完全如同预想一样的对应。
清纯、优雅,有着自我矜持却又会细心顾及到对方面子的好孩子。
这才是我中意的女人。
令人欲罢不能,心神摇曳。